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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想

初心

为什么要做读博,做科研?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里所谓“认真”,是指把读博的pros,cons列一遍,权衡好坏,然后做个对自己来说最优的选择。这倒不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未来不在乎,而是因为一个很多年以前就有的,可以叫作初心的东西。

初心不是粗心。这个两个词对我这样的南方人来说在口语里面很难分清,不过在这里两者倒实在有些关联:我的初心模模糊糊的,我大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很难分明地说清楚。

小时候读朱自清先生的《匆匆》,心里觉得凄凉。是啊,我们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离开,在这匆匆之间,为什么要白白地跑这么一遭。我已经忘了朱先生的文章里是否给出了答案,但是这却成为了我常想的问题,进而更感凄凉。这种凄凉在一知半解地知道了一些宇宙发展的知识后,更加深沉了。忘记了是哪本书里写到,我们地球上的一切都来源于太阳提供的能量,但是太阳的寿命是有限的,大约再过五十亿年,就将烧光她的一切,而我们地球上的万物也将化为乌有。如果说对个人生命稍纵即逝的遗憾可被人类的永恒存在所缓解的话,那么这条关于太阳的知识无疑将这最后一丝的希望给泯灭了。五十亿年很长,但那之后呢?如果迟早要灰飞烟灭,那么现在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在这样地悲观了一段时间后,看到了一篇文章,说有科学家将一艘飞船发送到了宇宙里,将与人类文明相关的信息载到宇宙中,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有人找到了这艘飞船,都将知道有这样的一群人,曾经存在过。我当时如被电击般被这段话震撼,久久不能平静。人虽不能永生,但知识是不会消灭的,我们总能留下些东西,表明自己存在过。从此,我就有了一个理想,希望能发现些新的东西,能够加到人类的知识库里,让自己的存在随着这点知识,长久地被保留下来。当年自己脑补了一个画面:亿万年后,地球上万物尽灭了,只留下一块石碑,被黄沙覆盖。一阵飓风吹开了黄沙,露出了碑上的刻纹,那上边记录着人类积存的知识。我不知道自己将在哪里,但是如果能在石碑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那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个想法,就成了我后来所谓的初心。

虽然现在的想法相比于那时候改变了很多,比如对永恒的执着就不那么强烈了,也不觉得有必要通过留下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存在过-当一切都消失了,当年脑补出来的那块纪录人类文明的石碑,自然也没有理由永存。不过,这已经不再困扰我了。而当时产生的那个想法一直保留着,那就是一个人一辈子,如果没有发现一些别人不曾知道的东西,那么这辈子就白活了。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路走到了现在。

当初的唯尚知识的想法现在也开始改变了。现在觉得一个人的生命要过得有意义也不一定需要知道一些新知识。通过做慈善,帮助别人,就能改变很多东西,通过管理,让社会井井有条也可以对大家有所益处。总之,如果因为自己的存在,能对自己身边的人产生些积极的影响,那就可以了。但是对我来说,还是觉得做科研比较适合我,如果力所能及的话。更不用提从思考中,能得到的那极大的乐趣。

我为什么做植物研究?

这倒是个大问题,也算是让我很纠结的一个问题,因为关于这个问题,我是真没有想清楚过。如果说有一个原因的话,那应该是因为当年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农学系。当时觉得农业知识对社会还是很有用处的,虽然进了大学,学到的东西跟我想的很不一样,但总之这让我跟植物发生了密切的联系。如果说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因为我不喜欢解刨动物,下不了手,当时以为做动物研究,就必须做这些事情。

从大学到现在读博,中间有很多故事,兴趣爱好也经历了一番变化。来到日本以后,接触到了研究所里有很多有意思的教授,他们有的研究动物的发育,有的研究疾病模型,有的研究细胞活动来看生物是怎么回事。通过跟他们的交流,我才大开了眼界,了解到做动物研究不是我之前想的那个样子。跟做动物研究相比,做植物研究好像不能直接解决跟们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比如困扰人们的癌症,帕金森等。本来做植物研究可以通过了解植物生长发育和对逆境的响应来解决粮食安全等问题,但是多数办法需要用到转基因。现在看来,对大众来说,这就是个潘多拉的盒子,开个缝都没戏。我开始感到了一种失落。

怎么办?

上个月,新科诺贝尔生物学奖得主大隅良典教授回研究所来“省亲”,他当年在我们研究所工作了很长时间,直到退休。他是细胞自噬这个领域的奠基人。细胞自噬从当年一个不怎么为人重视的现象到成为一个热得烫手的研究方向,这种认识的转变,几乎是大隅教授一手推动的。他从研究所退休后被东京工业大学聘去当荣誉教授了,是少有的一个人独享诺贝尔奖的生物学家。

当时他来我们实验室跟大家闲谈了会儿,最后合了个影。我很开心有机会跟他接触,倒不光是因为他拿了诺贝尔奖,而是因为他的故事跟我克服之前提到的失落有关。我一向没有追星的习惯,如果一个人拿了大奖,但我对他的事迹一无所知,那我是很难对跟他接触有什么感受的。大隅教授不一样,通过一个朋友,我知道了他当年如何揭开细胞自噬谜团的过程,感受到了他对科学的热情和创造力,还有敢于坚持自己的看法,不随大流走的勇气(当年他的实验室在我们隔壁,那是我加入这个研究所之前的事情了)。那时正是我被植物研究是否能满足我对自己工作的认同感发生怀疑的时候,知道大隅教授曾长期专注于不被别人看好的领域,最后做出了惠及世界的成果,这让我感受到激励,改变了我了研究的一些看法,并成为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就不展开了。

生命是什么?

这是薛定谔那本有名的小册子的名字。现在我对生物的理解跟之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简单的说,就是模糊了动物植物等人为加之的差别,特别是在细胞水平上,重点应该放在发现有意思的生物学问题,和如何阐明其具体机制上。对生命过程的认识不应该被局限于物种的差异中,一些在单细胞生物中得到广泛研究的现象,像膜泡运输,细胞姿势,细胞周期等,都深化了我们对生命是什么的理解,把焦点放在物种差异上倒显得有些无聊了。现在的挑战在于,生物问题的复杂性正在随着技术的发展增加,这是我们对生命现象的理解正在深化的表现,但同时也要求做生物研究的人要有整合各学科知识,用它们来揭示生物的奥秘的能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共勉吧1


  1. 这篇简化了的文字是对一段时间以来心路历程的一个总结,套用西游降魔的话,有过纠结,再无纠结,轻装了个上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