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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饭菜

我对小时候家里吃饭的记忆大抵如此:桌子的正中摆着一大碗酸菜汤,清汤略泛黄,里头没有一点油星;汤碗四周摆着几个蘸碟,里面混着辣椒粉,酱油和盐;再没别的菜肴,一家人就这么围坐着,夹起酸菜蘸着辣椒边吃边聊天。虽然现在想起来略觉清苦,但当时并不觉得,似乎吃饭就是这样的。虽然当初的饭菜大抵如此,但是也有些例外,这些例外印在我心里,成了我到现在仍不时念想的美好记忆。

猪油拌饭

当时没有电饭煲,蒸米饭得先煮米,米煮好了再转到一个木甑子里去蒸。虽然麻烦,但却有个好处,那就是有米汤喝。蒸不了多久,甑子里就开始溢出米香,渐浓,预示着开饭的时间近了。米饭蒸熟了,有时我奶奶会先给我盛上一碗,然后从猪油罐子里挑一块白白的猪油抹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再散点盐,并用筷子拌匀。随着搅拌,猪油慢慢化在米饭里头,于是碗里散发出二者混合后产生的奇异香味。拌好后,奶奶就把碗递给我,说:“油(儿)饭好了,吃吧。”混着猪油的米粒很滑润,但却不腻,不用就菜,一口就能吃一大勺子的米饭,咸香满口。忘记了什么情况下会有猪油拌饭吃了,反正肯定不是每顿都有。

苞谷饭

我家和两位舅公邻居,相比之下,我家的境况还算是不错,因为我家几乎每顿都能吃白米饭,而舅公家,至少是幺舅公家,时常需往米饭里掺入打碎的玉米才能填饱肚子。这种掺了玉米的米饭在我们那里叫苞谷饭,由于大米贵,苞谷便宜,所以境况越不好,苞谷就掺得越多,有时饭里甚至尽是苞谷没有米了。米饭是好东西,苞谷饭不好,这差别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而在那时我只是觉得苞谷饭也挺好吃,以至于有时候不想吃米饭,吵着要吃苞谷饭。有时家里没有现成的苞谷,我若又硬要吃,奶奶就拿一个碗,装上一碗米饭,让我拿到幺舅公家去换一碗苞谷饭来。那时我不大明白为啥要拿米饭去换,也是长大后回想起来才明白其中辛酸—如果我直接去舅公家装一碗苞谷饭走,他们家可能就吃不饱肚子了。

苞谷饭里的玉米碎比较硬,所以吃在嘴里有明显的颗粒感,同时泛着一股不同于大米的香味。虽然直接吃蒸好的苞谷饭也挺好,但是我最喜欢的是另外两种吃法:一是用茶泡着吃,二是用油稍微煎一下,把苞谷饭煎出焦香再吃。泡饭的茶不必是什么好茶,我就直接从家里茶壶里倒,凉的热的都可以,但不能太淡,也不能太涩。苞谷饭泡茶里后,玉米碎会稍微软和点,泡好后玉米香混着茶香,一口气能喝一碗。几年前在名古屋热田神宫附近一家叫蓬莱轩的鳗鱼饭店吃鳗鱼饭,店家上来一壶茶,说可以用来泡着饭吃。我当时又惊又喜,记忆闪回到小时侯吃茶泡苞谷饭的情景,赶紧把饭泡上,但一吃发现和记忆里的味道相差甚远。虽然蓬莱轩是家比较有名的鳗鱼饭店,但每每想起,心里只记得对其茶泡饭的失望。

辣椒面

这不是饭也不是菜,就是辣椒面。幺舅公家有个大石臼,有时他会用这个石臼磕辣椒面。舅公在他家门口磕辣椒的时候,我在我家这边就能闻到那飘过来的香。这味道像是来自辣椒,但又不只是辣椒;单是闻这味道就让人唾液分泌,食欲大开。我现在回想,觉得舅公可能加了芝麻,花生跟辣椒一起磕,才能磕出这味道。虽然这么想,但也觉得这不大可能,因为当时舅公没有这么阔错。为什么幺舅公家磕辣椒这么香,我后来问过家人几回,但奇怪的是他们对这事没有什么印象,虽然这在我脑子里记得特别清晰。

青蛙稀饭

青蛙吃害虫,所以我们不能吃青蛙。可惜(幸亏)我明白这个道理是在吃了青蛙稀饭很久以后。幺舅公家大儿子叫润年,我叫他润年表叔。他年纪比我大好几岁,当年可能在上初中,而我可能刚上小学,反正还没有来得及学青蛙吃害虫。润年表叔有个弟弟,叫二桃,年纪比我小一岁。虽然按辈分,二桃也是表叔,但我却不这么叫他,只叫二桃。润年表叔爱钓鱼,常拿着自己用竹子削的鱼竿去河边,一待大半天,能不能钓到鱼得碰运气;有时路过田边,他也会顺便去抓点青蛙。有一次,他逮了几只青蛙,回家后就在他家灶房里忙活,说要做点好东西给我和二桃吃。虽然还是下午,但天已不亮了;虽然天已不亮了,但也没有开灯,灶房里黑黑的。黑黑的灶房里有个黑黑的灶,灶上烧着柴,柴火红亮红亮的,映红了灶上烧着的一口黑黑的锅。锅里煮着一小碗米,米粒和着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润年表叔端出一碗稀饭来,有点泛灰,可能是柴火灰落了不少进去,而且只有一小碗。我喝了一口,很鲜,里面有一小块白白的肉,被我吃到了,很嫩,心里惊讶世间居然有这么美味的东西。现在回想,那可能是块青蛙的大腿肉。后来吃了很多次蛙,有不少是个大肉厚的牛蛙,但都觉得没有那碗稀饭香。另有一回,润年表叔钓了几条河鱼回来,他在鱼身上抹了点盐,然后去地里摘了几片芋头叶裹着鱼烤。那混着芋头叶味儿的鱼香也让我记忆犹新,放佛不久前才吃过;而那已是二十来年前了。

豌豆尖蛋汤

豌豆尖是豌豆顶端的嫩叶子,当季的时候,去自家地里采了就能做汤喝,我最喜欢的是豌豆尖蛋汤。拿两个鸡蛋加盐打散,锅里加块猪油热化,然后把鸡蛋倒进热油锅里煎。农村火大,锅大,鸡蛋下锅就滋滋地膨胀开来。这时往锅里加水,烧开后把豌豆尖放进去,一烫就熟。出锅前加点盐调汤味就可以了。可能是加了猪油的缘故,煮好的汤泛白,看起来浓浓的;豌豆尖的清香配鸡蛋很合适,何况是刚从地里采的,又嫩又新鲜。吃了鸡蛋和豌豆尖,再倒上一碗汤泡饭…唉,饿了。

现在下厨,各种肉,菜都不缺了,时常能做出好吃的菜肴,大快朵颐一番,但没有一个像小时候的那些味道让我记在心里,念念不忘。我也没有尝试去复现那些味道,因为我知道记忆是最会骗人的,当初不一定如我记得那般好;我也不会尝试去复现那些味道,因为我知道即使当初确实如我记得的那么好,但我已不是那个捧着猪油饭,希望把每个含着香气的分子都吸进鼻子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