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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贝壳

长在内陆的我,对大海实在不了解。第一次见到海还是来日本面试的时候。当飞机缓缓降落名古屋机场,迎面而来的一个蓝蓝的海湾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几天前,极度喜爱挖贝壳的村田老师告诉我另外一个关于海洋的知识,就是挖贝壳的好日子取决于潮汐;潮汐有随着时间周期变化的 规律,而这周末便是一年里,不超过两次的挖贝壳的好日子。

于是在村田老师的组织下,我们实验室三个成员加上野中老师决定去挖贝壳。

我对这次行动颇为期待,一是因为从来没有挖过贝壳,之前吃过几次村田老师挖回来的,非常美味,想着能自己动手,爱吃多少挖多少,哈哈,擦干口水继续;二是,这次一起去的村田老师跟野中老师都是成像领域的专家,我有好些问题,正好借这次机会向他们请教;三是,实在好久没有出门逛逛了,我向往太阳!

一路上,大家相谈甚欢,两个女生,顾南桑和吉田桑,抱着野中老师车上的一个毛茸茸大蛤蟆玩了一路。我突然记起北大饶毅老师一篇博客来。饶毅在博客里介绍了一个日本细胞生物学研究团队的成果,是研究生物左右不对称现象的,比如心脏在胸腔里一般靠左。一个日本实验室发现这跟发育早期体内一种鞭毛的转动相关,这种鞭毛的转动引起体液的流转,造成一些物质在身体的左右分布有差异,最终导致了身体的左右不对称。是什么物质的不对称分布造成这种现象还不十分清楚,但当研究者在培养液里培养小鼠的胚胎,并用水泵将液流方向调到跟小鼠胚胎里面的体液转动的相反方向,奇迹出现了,长成的小鼠,心脏方向靠右了。这是个美妙的实验,研究者成功找到了生物体左右不对称的机制,并将其人为打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第二天去上发育课的时候,讲课的老师就是车上坐在我前方的野中老师,主题正是生物左右不对称的形成机制。我想,真巧。但突然灵光一闪,开了个小差,查看了一下饶毅的博客—原来眼前这个野中老师就是他介绍的那个工作的第一作者。

但我接触到野中老师时,他已经是生物成像方面的专家了,双光子显微镜,光纸显微镜,加上各种设备改装,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我一直以为他的专业就是光学成像,完全没想到他当年做过这么精彩的发育生物学研究。我一直好奇,野中老师为什么把兴趣从发育转到成像技术上去的,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

野中老师听了我的问题,楞了一下,然后说到:“我从来没有改变我的科研兴趣啊,我的科学目标一直是搞清楚生物发育中的各种有趣现象,成像技术是为了达到我的科研目标必备的工具,我需要把它们掌握好。如果现在的工具不足以解决我想研究的问题,那我就发明新的,更强的,这是我做光学成像的唯一目的。”“为了我的目标,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这是他关于我的问题说的最后一句话。

中午 11 点过,我们到了村田老师精心挑选的挖贝壳的海滩。放下工具,先吃了点饭,等着退潮了好下海。大概一个小时以后,海水退下了大概二十来米,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沙滩,我们换上防水鞋奔了过去。除了我们,还有很多挖贝壳爱好者,一簇簇蹲在沙滩上。说是沙滩,其实应该叫岩滩,因为沙上面都是小石块。村田老师告诉我们,贝壳喜欢躲在石块下边,接着他做了个挖贝壳的示范并讲解了要点。在确认大家都明白了以后,村田老师让我们各自找自己看好的沙滩开挖,然后就向着自己看好了的几块石头奔去了。

我没有完全听明白那些要点,于是便跟着顾南,心想她怎么做我就怎么学吧。顾南是个实验奇才,不管多难的实验,看一遍就能学会,并能有条不紊地把实验优化到最佳条件。挖贝壳也是,她听完村田老师的讲解,马上就行动起来,没有两分钟,就挖到了第一个贝壳。我看着她掰开一块石头,手里拿的铲子和钉耙在沙里呼呼地刨,不一会贝壳就跟下雨似的,铛铛往桶里掉。我也照样学样,但是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挖到贝壳,偶尔捡到两个,都是死掉的,肚子里面全是沙。由于我跟顾南都是在一个地方作业,相聚不过几十厘米,所以这么大的产量的差异应该不是位置造成的。最让人郁闷的事,就在我挖过而一无所获的地方,顾南一动手,她的桶里又下起了贝壳雨。我开始怀疑贝壳在跟我捉迷藏了。

顾南看我有点气急了,抽空帮我找原因。她也纳闷同样的位置,挖法也类似,为什么我就挖不到呢?她给我说了一下她的经验,我还是没有开窍。于是她也只能继续纳闷了。顾南把她挖的贝壳分了几个给我,让我的桶里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怜。我看了看自己的桶,心想不管了,看看能否大力出奇迹吧,于是拿着小铲子对着沙滩使劲儿刨。突然,我摸到了一个贝壳,而且是活的,虽然不大,但算是久旱逢甘霖。我像泄了气的皮球,突然又充满气似的蹦了起来,又干劲十足了。我顺着摸到第一个贝壳的地方,挖了下去,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我的桶里也下起了贝壳雨。在我周围的小沙滩的贝壳被一网打尽后,我们又换了新位置,又是一轮丰收。从此开始,我跟顾南的效率终于算是旗鼓相当了。

我一边收获贝壳,一边想,为什么在找到第一个贝壳之前,我怎么挖都挖不到呢?回想前后的差异,我突然明白了,之前一直没有挖到是因为我挖得不够深。贝壳一般在沙表面下边十多厘米比较多。由于我开始挖的时候,心里全然不知哪里有贝壳,哪里没有,于是在表面草草挖了几下,就开始刨下一个位置了,于是每次离贝壳都有那么几厘米的距离。几次失败以后,虽然顾南和村田老师都告诉我说挖深一点比较好,但是由于我对自己能挖到贝壳完全没有信心,刨了几下一看还是没有,就泄了气,认为那里没有贝壳。当第一次偶然挖到贝壳以后,我的信心和干劲就回来了,不再考虑下边有没有贝壳,只管一路深挖,于是贝壳们就铛铛入我桶中了。回想起来,前后的巨大差异就在有没有往下再深入几厘米吧。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我突然觉得挖贝壳跟做科研其实挺像。首先你要选择挖贝壳还是下海打鱼,定好大方向后(比如选定了挖贝壳),就得看看哪片海滩合适。选好海滩了,上面除了我,还是很多别的人在挖,大家都想找到又大又多的贝壳。这时候就该判断在哪里动手,用什么方法了。至于行动本身,对我来说,耐心,信心和意志比较重要。动手的时候,忧心忡忡,反而不利于坚持到丰收。

至于要挖尽量大的贝壳,还是挖尽量多的贝壳,就是看各人的喜好了。在适当的时候,换换海滩,甚至考虑去海里打打鱼也未尝不可。

我跟顾南合伙挖了快 10 公斤贝壳。把贝壳带回实验室,我们跟村田老师学习如何让它们吐沙,如何保存,如何烹饪。我们将一部分贝壳加大蒜,干辣椒和清酒爆炒,一部分煮了味噌汤,贝壳浓郁的海味儿在舌尖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