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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秋天到了。虽然日历上写着立秋的日子,但我却不是看日历才知道秋天已到的。

我屋外边是一片树林,盛夏的每天早上我都是被树林里数不清的知了给吵醒的。去研究所上班需要从小树林边走过,这时满树林的知了声更是震耳欲聋,除了蝉鸣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很吵,又很静。阳光穿过树枝树叶,斑斑点点地撒到地上,有风从树林里吹过来时,风里会带着木叶和泥土的味道。这不像是城市的一隅,然而我知道这是在城市里,因为往前再走十来米,转一个小弯面前就是大道了:川流不息的汽车,不停变换颜色的红绿灯,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瞬间回到现实。

知了的幼虫常年埋在地下,等他们爬上树梢开始鸣叫,生命就要结束了。听着那铺天盖地的声响,我想它们是在释放最后的热情吧,有点被这火热的生命力感动了。但同时我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别替它们加戏了,知了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更不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它们甚至不是在“叫”,而是腹部的发声器在剧烈震动。生而为人,知道生,知道死,也知道这些知了大限将至,听着从它们腹部传来的声响,我替它们脑补了一场生命的赞歌。这种移情是常有的事,虞世南听着蝉鸣想到“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时生命的赞歌成了奋发向上的励志曲;骆宾王听着蝉鸣想到“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这时生命的赞歌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李商隐听着蝉鸣则反躬自省到“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由此生命的赞歌变成了反腐的警训。这些联想都对,又都不对,就像蝉鸣的既静又吵,矛盾又合理。

时间一天天过去,慢慢地,阳光不再刺眼,抬头看红绿灯时不再需要用手挡光了;从小树林边走过,知了的叫声不像盛夏时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密。音量虽然小了,但还分明听得出来吵。走过树林边,不时会有知了落下树来。它们不甘心就这么落下,挣扎着扇动翅膀想飞起来。但这时它们的身体对无力的翅膀来说太沉了,翅子的扇动只让它们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段不规则的弧,最后还是重重地摔到地上,发出“啪”的声响。这声音和成熟的果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很像,但一个意味着新生,另一个意味着死亡。而在我听来,这也意味着秋天要到了。

有时我会把掉到地上还在挣扎的知了捡起来放到路边的草丛里,免得它们被路过的行人踩到,或是不小心挣扎到路中央被来往的车辆碾压。我希望它们能暂避危险,但也怀疑自己把它们放到草丛里是否真对它们好。或许它们会继续在草里再挣扎一天吧,但这挣扎的一天真比人的一踏或汽车的一压好吗?我不知道。知了在手中颤动,这时的生命很虚弱,但这虚弱中的挣扎反而让我更真切地感到它的存在,也知道它即将消逝。有点难过却无能为力。好在我知道这点情绪很快会过去,就像以前产生过的许多其他情绪。